中村修二:对东亚教育的反思(重印)
日本的科研环境,评审机制,经费保障,成就了这么多诺贝尔奖。然而,中村修二(2014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对日本教育和整个东亚教育体系的现状感到担忧。
中村修二认为,亚洲的教育体系是浪费时间,年轻人应该学习不同的东西。东亚国家的现代普鲁士教育制度阻碍了学生的进一步探索,不利于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
因开发蓝色LED而获得2014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中村修二批评了日本的专利制度和整个东亚的教育体系。他批评日本的教育制度,说高考制度非常糟糕,中国和韩国也是如此。所有高中生的教育目标都是考上名牌大学。他认为亚洲的教育体系是浪费时间,年轻人应该学习不同的东西。
中村修二是一个非典型的日本科学家;
出生在普通渔民家庭,考试能力也一般,上过日本三流大学德岛大学;
他的动手能力很强:上午调仪器,下午做实验;
自学能力很强:中村对物理有很深的理解,但完全是自学学会的。他在德岛大学甚至没有物理系。
中村修二,2014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
这样的人在日本是受压迫的,他对日本教育制度的批判也是有道理的。
一、东亚教育:效率低,大家都深受其害。
东亚的教育制度比较特殊,往往是外人欣赏,圈内人批评。日本的教育制度在东亚三国中是比较宽松的,部分国家就更不用说了,老师,学生,家长都深受其害。
至于韩国,也是以极端应试和学历出名。首尔大学、KoreaUniversity和延世大学合称为“天空”,韩国最大企业的总裁70%都是这三所大学的毕业生,司法部门的公务员80%都来自这三所大学。
几乎所有的韩国孩子都要去补习班。2009年韩国补习班总利润约73亿美元,比三星电子的利润还多。庞大的教育支出是韩国人不敢多生孩子的最大原因。2012年,OECD开展了“国际学生能力评估计划”,韩国学生在数学和阅读项目上位列所有成员国第一。然而,这一成就是在相当低的效率下取得的。有评论家说:“这些孩子通过加倍的努力和花费取得了这个结果……”
东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教育体系?我觉得是因为东亚国家在现代教育体系中所具有的普鲁士基因,再加上东亚的儒家和科举传统。对于一些国家来说,可以说增加了苏式教育的实用快速引导和思想灌输功能。
第二,东亚教育有遵循规则的“普鲁士基因”。
在19世纪以前,教育实际上是一种类似于手工业的学徒制,无论是东方的私塾,还是西方的家教。但是随着科目的增加,以及对有基础教育的劳动人口的需求,出现了所谓的K-12(也就是我们亚洲的普通中小学)教育制度。
现代国家的标准教育模式是一些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基本要素:
早上七八点走进教学楼;
40-60分钟全程坐着听。在课堂上,老师负责说,学生负责听。
课程之间穿插的是午餐和体育课时间;
放学后,学生回家做作业。
在标准化课程的束缚下,人类思维的广阔而美好的领域被人为地切割成便于管理、被称为“学科”的碎片。同样的,原来的流动、融合、掌握等概念,都被划分为一个个的“课程单元”。
这个模型是普鲁士人在18世纪首次实现的。是他们首先发明了我们现在的课堂教学模式。普鲁士人的初衷不是为了教育能独立思考的学生,而是为了粗制滥造出大量忠诚且易于管理的公民。他们在学校学到的价值观使他们服从包括父母、老师和教会在内的权威,当然,最终也服从国王。
当然,当时普鲁士的教育制度在很多方面都是创新的。这样的教育体系使成千上万的人成为中产阶级,为德国成为工业强国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动力。基于当时的技术水平,普鲁士要实现全民教育的目标,最经济的办法大概就是采用普鲁士的教育制度。
然而,这种制度阻碍了学生的进一步探索,不利于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但在19世纪,高水平的创造性逻辑思维能力,可能不如思想上服从命令,行动上掌握基本功重要。
19世纪上半叶,美国基本上照搬了普鲁士的教育制度,就像在普鲁士一样,可以极大地促进中产阶级的建设,使他们在蓬勃发展的工业领域获得一份工作。除了美国,这一制度在19世纪被其他欧洲国家模仿,并扩展到欧美以外的其他国家。
然而,今天的经济形势不再需要顺从和守纪律的工人阶级。反而对劳动者的阅读能力、数学素养、人文背景要求越来越高。
当今社会需要有创造力、好奇心和自我导向的终身学习者,他们需要提出新颖想法并付诸实践的能力。遗憾的是,普鲁士教育的目标恰恰与这种社会需求背道而驰。今天的教育完全忽略了人与人之间非凡的多样性和细微差别,这些差异使人在智力、想象力和天赋方面各不相同。
第三,东亚教育除了普鲁士基因,还深受儒家传统和科举制度的影响。
19年底,东亚三国为了追赶西方列强,开始引进这种现代教育制度时,由于其儒家传统和科举制度,不可避免地对这种制度进行了潜意识的扭曲和重视。
1,关于高考和科举制度的困惑
东亚国家总是把高考和他们悠久的科举传统混为一谈。古代社会对创造力没有很大的需求,所以科举是一个很好的制度,以最小的冲突完成了社会管理者的选拔,建立了以智代门的准则。
如果要模拟科举,现在的对口应该是公务员考试或者一些大公司的入学考试。因为这些考试和科举考试一样,需要选拔训练有素、能马上从事某些工作的成年人。
高考的目标是选拔那些有可塑性,有抱负的人去深造。这样的人应该像从熔炉里拿出来的液态玻璃,可以旋转拉长,可塑性极强。考上科举的人,会像釉上彩的瓷器出窑,马上可以用,但你稍加改动,它要么碎了,要么刮花了。
此外,考试是一个非常有限的工具。众所周知古代科举冷落人才,但在现代,无论什么样的考试,有什么能考验考生的兴趣、志向、想象力和实际操作能力呢?即使是最客观、最可衡量的数学考试,也会失去很多东西。
可汗学院的创始人萨尔曼·可汗引用代数作为例子。在学习代数的时候,大部分同学只专注于考高分,考试的内容也只是每个单元最重要的部分。考生只记住一大堆x和y,把x和y代入死记硬背的公式就能得到它们的值。考试中的x和y并不能体现代数的威力和重要性。代数的重要性和魅力在于,所有这些X和Y都代表着无限的现象和观点。
计算上市公司生产成本所用的方程,也可以用来计算空间中物体的动量;同样的方程不仅可以用来计算抛物线的最佳路径,还可以用来确定新产品最合适的价格。
遗传性疾病患病率的计算方法也可以用在足球比赛中,判断第四节是否进攻。在考试中,大部分学生并没有把代数当成一个简单、方便、万能的探索世界的工具,而是当成一个亟待克服的障碍。
所以,虽然考试很重要,但社会必须认识到考试的巨大局限性,弱化考试在选材中的地位。
美国的教育制度以双保险的方式约束学生不要在考试上浪费太多精力:第一,SAT的分数只是录取时考虑的因素之一,过分关注SAT是不明智的;第二,SAT每年有六次报考机会。
中国台湾省和中国大陆的教育制度以双重方式鼓励学生浪费青春:一是联考分数是录取与否的决定因素;第二,联考每年举行一次。
2.东亚国家太注重复习了。
2009年发布的《中日韩美高中生权益比较研究报告》显示,中国78.3%的普通高中生每天在校时间超过8小时(不含周末和节假日),韩国为57.2%,但日本和美国几乎不存在这种情况。中国的学生每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最长。不同国家的学生学的东西差别不大,那么学习时间过长意味着什么呢?说明复习时间比例过大。这是扼杀学生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最大手段。
说起复习的重要性,人们经常引用“边学边学”,这个“学”就是复习。但是孔子时代和今天的社会有一个巨大的区别,就是学习的内容。孔子时代学习的主要内容是“礼”,演员只有反复演练才能达到效果。
但是,人类的社会生活已经进化到了现代,学习的主要内容已经从“礼”变成了认知。认知是扩展变化的,本质是创造或学习新事物。如果教育过度强化复习,就不会产生创新型人才。
此外,正如保罗·葛兰素史克所说,“即使是在最好的高中学到的知识,与大学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以文科为例。高中需要反复阅读的历史课本上的知识和任何大学历史系要求的相比如何?至于数学,连中学数学都掌握的很好,但是十七世纪出现的微积分还没学会。
更何况,随着知识的爆炸,1900的数学知识全部可以塞进1000本书里,到2000年就需要10本书了(德夫林的数学还在聊)。可见,把人一生中精力最充沛的岁月花在反复学习这种有限的知识上,是一种低效的学习方法。
近几年流行一万小时理论,似乎是反复练习的理论支撑。但这类讨论多集中于认知复杂度较低的活动,如象棋、钢琴、篮球、出租车驾驶、拼写等。而对于认知复杂性高的活动,如创造、管理等,很难找到足够的证据。其实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钢琴和小提琴技巧的训练在西方衰落了,却在东亚国家蓬勃发展。
这种在19世纪大获成功的技巧,其特点是难度训练阶梯相对固定,知识总量有限,只需要多加练习,学习的进度可以用曲目的难度或考试成绩来衡量。这正好符合东亚的首选学习方法。
所以东亚国家的这些钢琴孩子的家长,大多既没有音乐爱好,也没有古典音乐的背景知识,却让孩子花大量的时间去练习。内在的出发点就像那个著名笑话里的傻子只在路灯下找钥匙,因为路灯是亮的。
3.平均主义和稀缺心态的影响。
入学考试的很多借口都是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却是最公平的。这就是儒家传统“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影响。公平没有错,但如果为了公平而一刀切地压制不同类型的人才发展渠道,那就可悲了。东亚国家人口基数这么大,这种人才浪费的机会成本高得无法估计。
举个其他国家的例子。欧洲学术界有一个比较,比如英国和德国,被认为是古典学习占主导地位的国家,但是英国的人才要好得多。原因是英国的教育制度不够公平。英国有一些中学因为传统原因考上好大学的可能性非常高,让里面的学生很早就沉浸在庞大的古典学术中。
另一方面,德国更公平,所有学生上大学都要通过考试。这样学生就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一般的备考科目上。结果是,英国这种表面的不公平,可能会产生高素质的人才。
就像彼得?Thiel的《从0到1》中引用的商业例子,表面上看似公平,但实际上,参与这种竞争的企业利润会变得薄如刀刃,只能照顾眼前利益,无法对未来做长远规划。
像谷歌这样的垄断企业,因为不用和其他企业竞争,可以关心自己的产品,有更大的自主权做各种长期规划。所以,如果学生长期处于考试的竞争压力之下,自然不可能有长期的自我成长规划,只能专心于决定自己人生道路的考试。
另一方面,东亚国家争夺从幼儿园到大学有限的优质教育资源,也不无道理。但是为什么这个地区的竞争如此激烈呢?那可能是因为长期物质匮乏导致的稀缺心态。
去年热门的稀缺经济学:为什么你总是赶上最后期限?为什么总觉得时间和金钱不够用?指出当人处于稀缺状态(物质或时间)时,稀缺会捕获大脑,而对人注意力的捕获不仅会影响我们看到事物的速度,还会影响我们对周围世界的理解。而当我们极度专注于解决当下的问题时,就无法有效规划未来。
我认为稀缺是东亚国家的独特情况。因为这些国家千百年来都是水稻密集型的种植经济,一方面在同样的耕地下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另一方面当然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力,忍受更多的拥堵。17世纪以后,都陷入了内卷化的陷阱。
以日本为例。15年至19年,日本人口在10万至2000万之间波动,约为同期英国的4倍。庞大的人口赖以生存的耕地只相当于英国的一个县,但生产力却不如英国的一个县。所以在德川时期,日本人为了生存,不仅把工业和经济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出现了两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一个是日本政府出面鼓励婴儿溺水,以至于300年人口零增长。此外,由于宝贵的土地不能用来为牲畜提供饲料,日本人有系统地取消了车轮和牲畜这两项基本农业技术的使用。其结果是,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他们保持鼻子在水面上,只要有意外的灾难或意外的支出,他们就可能被淹死。这种东亚人特有的缺失和焦虑,无论是东南亚的土著,还是欧美人,甚至是非洲人,都无法理解。
所以,如果把教育资源狭隘地理解为设备齐全的教室和高水平的教师,确实是有限的。对于长期处于稀缺心理状态的东亚人来说,必须参与竞争。
但实际上,孩子成才更重要的教育资源,其实是其家庭的文化背景、价值观、志向和视野,与“你上不了这个学校”的零和游戏无关。
而且,如果家长在稀缺心态的驱使下,让孩子从小沉浸在补习班和题海中,希望先抢到眼前看似稀缺的学校资源,也许长此以往,会浪费孩子最大的资源——无限的少年时光和天生的好奇心,也就是爱足以害了他们。
4.赶上工业化带来的心态。
现代工业化的起源是在西欧,所以他们无论是经济、社会还是教育制度,都有一个相对缓慢的自然演变和发展时期。然而,东亚国家受困于现代社会。为了赶上其他国家,毫无例外地在国家一级的计划指导下发展了工业体系。日本的工业化归功于通商产业省的官僚,而韩国则是由几个财阀支撑,协调整个发展计划,而中国还有这样的五年计划来指导。
这种国家计划建立在19世纪的理性主义基础上,其理念是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通过科学的考察来预测未来事物的准确发展方向。
这个思路应用到教育系统中,就是假设一个机构能够准确预测某个年龄段的孩子需要掌握什么样的知识,某个考试能够选拔出什么样的人才等等。这种自信是极其可怕的。
至于学校和学习的具体操作,专门为满足工业化人才需求而建立的东亚教育体系,比自然发展起来的西方体系更疯狂地追求效率。这样,这些落后工业国家的教育体系就更像是工厂流水线,而不是前身工业国家的教育体系。
20世纪初,泰勒主义盛行于美国工业界。泰勒认为,管理的根本目的是提高效率。为此,他采取了设定劳动定额、选拔最优秀的工人、实行标准化管理、实行激励性报酬制度、强调劳资合作的“精神革命”。
这将充分发挥工人的潜力。有人形容,在泰勒式的工厂里,没有多余的工人,每个工人无时无刻不像机器一样工作。泰勒理论的前提是将作为管理对象的“人”视为“经济人”,利益驱动是学校用来提高效率的主要法宝。现代最著名的泰勒工厂是富士康。从报告中,我们也可以猜测这种高压环境对劳动者的心理影响。
如果把东亚的教育体系和泰勒制造的工厂做比较,会发现几乎是一对一的关系,比如制定高学习量和大量需要考核的知识点,选拔成绩好的学生组成重点学校,全国统一的考核标准,大量考试形成的激励奖惩,学校内部各种鸡血活动。学校的目标是充分发挥学生的潜力,投入每一分钟以获得最好的结果。
所以这种教育体制的批评者经常说,孩子好像是网上流动的工业品,或者说学生是老师的童工,他们的成绩变成了老师的业绩,所以老师和学生的利益往往是不一致的,而是相反的。这不是简单的气话,而是有一定的内在逻辑。
当然,因为东亚国家勤劳的传统,孩子这么努力,如果确实有效果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但问题在于这种有效性。
这种教育中的泰勒体系本质上是把学生当成体力劳动者。对于体力劳动者来说,因为工作状态是可见的,工厂管理更容易,对他们的要求是“把事情做对”,而不是“把事情做对”。
至于现代的学生,我觉得他们更像是德鲁克定义的“知识工作者”(知识工作者不生产有形的东西,而是生产知识、创造力和信息,没有人能看到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大多以培养为目的想成为知识工作者。学生时间的真正成就,不是他们交的作业和试卷,而是他们真正学到了什么,思考了什么。这些在技术上是无法进行严格监管的。
所以,做一个好学生,不应该像体力劳动者一样忠实地完成老师的作业,而应该像知识劳动者一样有效,也就是“做正确的事”。一个好的学生必须决定他学习的重点,衡量他对知识的掌握程度,管理他的学习时间。这需要极大的主动性和自由。
所以,可悲的是,由于东亚教育体系中工业时代的基因,他们通过培养体力劳动者来培养他们未来的学者和企业家,这必然是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