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地缘政治15,印度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二个中国?
印度作为南亚次大陆的天然主宰,有着不逊于世界其他任何主要文明的悠久历史,有着延续数千年的灿烂文明。但与其他同等规模的古代文明不同,在印度文明的扩张历史中,并没有形成统一稳定的政治格局。中国、罗马、阿拉伯、奥斯曼等古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都走向了帝制。而印度文明则始终处于分裂状态,即使偶尔统一也只是昙花一现。考虑到古印度文明的发达程度和南亚地理板块内部的密切关系,这种分裂模式有些不同。
当然,古印度的分裂有其自身的原因。在之前的文章《印度为什么怕中国》中,云石军已经介绍过印度的地理格局:南亚次大陆以东是缅甸的密林;北部是高不可攀的喜马拉雅山和环境恶劣的青藏高原;在西部,穿过印度河流域,是兴都库什山脉;他们的存在为南亚次大陆提供了足够的保护。至于南方的大海,虽然阻挡不了海上势力,但海洋文明的商业特性使其更注重对物质利益的攫取,而不是对领土的占有(如早期的阿拉伯、后期的葡萄牙甚至英国),因此无法对印度文明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在这种封闭的环境下,当印度文明覆盖了整个南亚次大陆后,就失去了继续扩张领土的动力(从农耕时代来看,南亚次大陆周围的土地并没有太大的开发价值)。而且与华夏文明不同,它有必须持续应对的外部压力(华夏文明必须长期应对塞外游牧文明的入侵),所以必须采取统一的方式集中资源应对。
当然,印度并非没有外部威胁。比起喜马拉雅山和青藏高原,穿越兴都库什山脉要容易得多。山对面的中亚游牧文明是农耕文明的天敌。
然而,古印度虽然周期性地受到中亚游牧文明的入侵,但并没有对印度文明的独立性构成本质上的威胁。究其原因,除了古印度文明的良好实力,还有中亚作为大陆交通岛的地理位置。
中亚地处亚欧大陆腹地,是东亚、蒙古高原、南亚次大陆、伊朗高原乃至西亚月牙地等亚洲地缘政治主要力量的交汇地。四面虎狼,中亚很难作为一个独立的地缘政治板块存在,只能成为各大文明对抗后胜者的附庸。
而中亚对于东亚的中国和蒙古或者西亚的波斯和阿拉伯来说都太遥远了。由于远离主要地缘政治势力的核心区域,即使中亚被一方占领,这种占领也是不稳定的,随时会因占领者的衰落或其他地缘政治势力的回潮而发生变化。
中亚的衰弱和混乱不仅大大降低了印度入侵的概率,也使得征服印度的统治者不得不面临这样一个困境:由于背后缺乏强大稳定的地理板块作为支撑,他们无法从根本上改造印度文明,而不得不根据印度的实际情况进行自我调整,以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统治地位。最终结果是融入印度文明。
在这样一个无法扩大文明规模,却又不会被灭族的情况下,互相争斗几乎是所有组织的本能。在这种环境下,南亚次大陆各子地缘板块之间的矛盾相对放大,最终形成分裂的政治格局。
正是这种分裂性的政治传统,使得印度在1948建国后,很容易建立起以分权制衡为特征的现代西方民主制度。但当印度经济从传统农耕文明向现代工业文明转型时,问题就来了:
纵观世界主要发达经济体,无论是前期的英法德,还是后期的日本韩国甚至台湾省,虽然政治制度都有进步,但都是强威权。即使有所谓的三权分立,其范围也仅限于精英阶层。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工业扩张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圈地运动、血汗工厂、环境污染等问题,这些问题会严重侵害普通民众的利益。只有通过强有力的政治权威,才能压制阻力,有力推进。只有完成工业化,上述问题才会逐渐消失,影响全民的现代民主制度才有可能实行。
与西方不同,印度建立现代民主政治制度时,国家经济基础还处于传统的农耕状态。这种民主制度的提前实现对印度经济的发展构成了巨大的障碍:任何有利于经济发展和转型的工业项目,因为其自身的负面影响,都会招致印度民众的坚决反对,并在现代媒体的监督下被迅速放大。
在民主政治的框架下,印度政客为了赢得选票,只能毫无节制地迎合群众的意愿,而无法像韩国、台湾省和中国威权时代的政客那样,以强大的中央权力来推行,导致印度错失了20世纪后期的几次历史发展机遇,经济结构无法转型。
同样,西方民主制度的过早采用也导致了中央权力的衰弱和地方政府的碎片化,反映在经济层面,就是国家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规划布局无法进行,国家经济支离破碎。
印度教和种姓制度
根据出身的不同,印度社会把人分为婆罗门、赫鲁晓夫、犬儒、首陀罗四个阶层,以及四个阶层下的“贱民”阶层。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地位。处于高种姓的婆罗门和赫鲁晓夫掌握了绝大部分社会资源,而占人口绝大多数的首陀罗、狗舍和贱民都很贫穷。
事实上,这种金字塔形的社会结构并不是印度的专利。但与其他文明不同的是,在印度文明中,这种社会结构是由种姓制度固化的。
在其他文明中,比如中国,下层阶级的人可以通过学习、战斗、经商等方式获得社会的认可,进而提高自己的阶级地位。
印度人的阶级地位完全是由出生这一先天因素决定的。出生后,无论个人如何努力,他的阶级地位都无法改变。换句话说,下层种姓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加入婆罗门、赫鲁晓夫等贵族阶层。
然而,追求幸福生活是人的本能。种姓制度切断了大多数印度人改变命运的可能,自然会招致他们的反感和反对。对此,印度文明采取了宗教的方式来解决。
印度教崇尚轮回,把今生的苦难视为来世幸福的必要条件。下层阶级在印度教义的影响下,逐渐放弃了在现实社会中的反抗,把他们送到了来世,甚至愿意通过苦修来增加轮回和幸福的机会。
种姓制度和印度教的结合,彻底固化了印度社会的阶级。这种社会结构的好处是有效减少阶级冲突,维护社会稳定。中国历史上常见的阶级战争(农民VS地主,资产阶级VS地主;无产阶级VS资产阶级+地主)在印度很少发生。但缺点是,由于缺乏足够的上升渠道,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印度下层阶级失去了通过努力学习和工作改变自身命运的动力,成为一个“得过且过”的群体。当“无知”、“懒惰”、“散漫”成为低种姓的代名词,印度也失去了通过发展大规模制造业走向现代文明的可能性。
政治改革的必要性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印度发展了软件外包产业,并取得了成功。然而,这样一个产业链短(不需要太多配套产业)、对劳动力需求小(仅容纳数百万人的就业岗位,总规模只有数百亿美元)的产业,是无法将印度这个超级人口大国带入现代化的。作为一个拥有十亿人口的国家,发展制造业是其现代化的唯一出路。
大规模的工业制造需要大量的合格劳动力。要实现这一目标,印度必须消除种姓制度的影响,给下层种姓和贱民足够的上升空间,让他们通过学习、工作等方式改变命运。
但是,当阶级壁垒被打破,下层人民有了过上幸福生活的愿望和可能性,印度教那种让人幸福并愿意用今生的苦难换取来生的幸福的教义就失去了社会基础,结果被拜金主义所取代。
在拜金主义的驱使下,印度的低种姓和贱民终将被卷入工业化的洪流。但与此同时,强制征地、房屋拆迁、环境污染、职业病、工资低、工作时间长等问题也将随之而来,势必引发民众的大规模愤怒和反抗。
对印度政府来说,必须压制人民的不满,否则无法实现工业化。但在现代民主制度框架下,受到选票威胁的政客是无法达到这个目的的。要解决这一困境,印度的唯一出路就是改革政治体制,实行中央集权。
政治改革的内战风险
集权的过程必然导致政治力量的重新洗牌。考虑到印度的政治结构,没有任何政治力量可以让其他对手退出。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印度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发动政治势力之间的内战,用武力消灭其他势力;要么跳出派系争斗,放下身段争取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低种姓、贱民的核心支持,通过扩大基本盘把保守势力逼出去。
乍一看,派系内战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如果采用第二种方式,就意味着这种政治力量是站在下层阶级的立场上的。一旦上台,必然会剥夺上层社会的社会资源,进而会引来强烈的反抗。鉴于利益的不可调和,双方的冲突势必会加剧。这样,派系内战或许可以避免,但阶级战争却极有可能发生。(真实案例是印度毛派武装与政府的冲突。一旦大规模工业化开始,毛派将获得广泛的社会基础)
种族对抗和宗教冲突。
印度的民族构成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由早期从中亚迁徙过来的雅利安人进化而来的印度教徒(白印度人);土著德拉威人(即印第安黑人);以及早期从东亚流入,在东北占相当比例的蒙古人(黄种人)。
由于历史原因,婆罗门和Khshatriya这两个高种姓基本由占人口少数的印度白人组成,而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德拉威人和黄种人基本都是低种姓和贱民。
时至今日,印度社会的资源仍然被高种姓的白人印度人所控制,而黑人印度人和黄种人印度人基本占主导地位。
通常,这种明显不平等的社会结构必然会导致种族冲突。而印度则在几千年的文明发展史中成功避免了种族对抗。这是一个奇迹。
印度之所以能例外,固化了阶级的种姓制度,提倡舍今生求来世的印度教义。(起源于印度的佛教,因为宣扬众生平等,不利于印度种族阶级社会的稳定,在当地逐渐消亡。)如果消灭了这两样东西,社会中下层的德拉威人和黄种人的种族意识就会被激活,在拜金主义的诱惑下,对控制社会资源的印度教徒产生种族仇恨,而肤色的差异又会进一步激化这种冲突。随着大规模工业化的发展,以印度教徒为主的资本家和以达罗毗荼人、黄种人为主的工人阶级之间的矛盾会愈演愈烈。阶级矛盾和种族矛盾结合产生的力量足以搅动印度!
宗教矛盾也是印度政治改革的潜在威胁。印度有多达一亿的穆斯林。他们独立于印度教体系之外,但和黄种人、德拉威人一样,处于社会的中下层。虽然目前印度教已经强大到可以压制占人口少数的穆斯林。但如果印度教体系崩溃,印度社会陷入纷争,穆斯林为了自身权益必然会卷入其中,这将进一步加剧印度的混乱。
制度、阶级、种族、宗教等因素交织在一起,使得印度的工业现代化道路非常艰难。如果我们不小心,我们将有永远毁灭的危险。
印度当然知道内乱的后果。但鉴于其复杂的国情,并不能保证在现代化进程中不发生内乱。在这种困境下,印度的现代化改革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流于形式。能否找到一条真正的和平发展道路,将关系到这个伟大的南亚国家的延续和生存。